向陽村
上世紀80年代初,老礦矸石山的邊坡上,陸陸續(xù)續(xù)有礦工依著山勢地形,自行挖窯蓋房,修路壘院,一戶一戶的人家也相隨遷入。不覺幾年間,朝陽的山坡上,房屋、窯洞星羅棋布,場院錯落有致,炊煙不時繚繞,處處人聲喧鬧。勤快的主婦還養(yǎng)了雞、豬、羊等家禽家畜,在房前屋后不大的空地上見縫插針,開了田、堆了壟、扎了籬,種了韭菜、辣椒、黃瓜、西紅柿等蔬菜,一時間雞鳴狗叫、姹紫嫣紅,荒蕪的山坡漸漸就有了村落的雛形,老礦人遂給它取名“向陽村”。
那個時候,老礦的住房尚屬稀缺資源,統(tǒng)一實行租賃分配制,只有全家為城鎮(zhèn)戶口的礦工才有機會分到房子,而且須依據(jù)分房條件先來后到排隊等待。等待的人家并不知道何時誰調(diào)動了、誰退休了、誰搬家了、終于騰出房子了,也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輪到自己,有房子居住,老礦家屬院一間十幾平方米的小土房內(nèi),居住一大家子、七八口人的現(xiàn)象司空見慣,許多青年礦工領(lǐng)取結(jié)婚證已經(jīng)一兩年了,還沒有等到半間小平房的婚房,婚禮就一拖再拖,不能舉辦。至于家在農(nóng)村、只有自己一人為城鎮(zhèn)戶口的礦工,就連這種排隊等候分房的資格也沒有。他們在老礦就一直過著“兩半戶”的艱難日子,體力勞動的疲憊、骨肉分離的熬煎、精神重荷的擠壓、生活矛盾的糾葛……無不在兩地阻隔的天塹里、無處安放的家庭里,天天撕扯、蹂躪著這些礦工的靈魂,并且看上去還遙遙無期。
向陽村最初的那孔窯不知是哪一個膽大的礦工挖出的,但一定是在他無助境況下的無奈之舉?;蛟S他以前就在老家參與過窯洞修建,也可能他原本就是一個優(yōu)秀的井下掘進工,反正對于這種在黃土地層中打洞開窯的工程,他了如指掌,并且干起來也得心應(yīng)手。
一個晚霞滿天的黃昏,礦工全家悄悄搬進了這個新“家”。好在一貧如洗的家人并沒有過多東西需要搬運,無非一個風(fēng)塵仆仆的農(nóng)村婦女,背一捆鋪蓋卷,帶三四個幼小的孩子,坐一整天的長途汽車便來了,就像老礦經(jīng)常上演的一次尋常的家屬探親。但那一晚對于向陽村終究還是不尋常:老礦荒蕪的山坡上,第一孔窯洞的第一盞煤油燈,因為他們的到來終于點亮了,向陽村正式開村了。不管向陽村的這所房子多么簡陋,也不管向陽村的這家人多么貧窮,喬遷新居的喜酒總是要喝的,鞭炮也是要放的。沒過幾天,剛安頓下來的家庭主婦就在不太平整的場院里,擺上了自己所能做出的全部拿手飯菜,雙手端出了斟滿白酒的杯子,以礦工最高的禮儀敬天敬地,敬丈夫的工友。同病相憐的礦工自然艷羨不已,就把成串的鞭炮居高臨下,不斷點燃,不斷炸響,就像他們自己也要落腳定居向陽村的一個個宣言,響徹了整個礦區(qū)。那些鞭炮燃起的煙霧,真像一大片一大片歡樂的祥云,一直縈繞在向陽村的山坡前,久久不能散去。
冬去春又來,葉落草又綠。向陽村礦工家庭的日子也和其他地方的人家一樣,在風(fēng)霜雨雪不時的侵襲中,在鍋碗瓢盆連續(xù)碰撞的交響中,平靜而瑣碎,卑微而冗長,并不引人矚目。只有每年過年的時候,每家每戶門口點亮的大紅燈籠和宰殺年豬的嘶叫,才提醒山下老礦的人們,向陽村還在那里,向陽村也過年了。
進入新世紀,住房商品化的勁風(fēng)還是沖破了重重大山的阻隔,吹進了老礦所在的小鎮(zhèn)。礦工們也開始在小鎮(zhèn)、縣城購買住房,改善居住環(huán)境。向陽村的人家也紛紛搬離,住進了寬敞明亮的高樓大廈,就像山野中長大的一只只健碩的小鳥,飛向天空,飛向遠方。不幾年間,人去房空的向陽村,窯塌屋倒,一片狼藉。無人管理的野草就一個勁地瘋長,很快便覆蓋了那些坍塌的房屋、破敗的場院,甚至連鋪了石板的小路也慢慢看不見了,好像向陽村從來就沒有人來過一樣。
向陽村終于還是消失了。
如果說向陽村的出現(xiàn)是一種偶然,那么向陽村的消失則一定是一種必然。其實向陽村在中國的行政區(qū)劃中從來就沒有出現(xiàn)過,但向陽村又的確在這片土地上存在過。向陽村雖然只是老礦一處背山朝陽、避風(fēng)暖和的野山坡,但向陽村又真的溫暖、呵護了許多礦工家庭、許多人一輩子的夢。
□庚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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