蔥之氣韻

地是有氣的。

這我有記憶。早年在農(nóng)村生活，備壟、下籽、踩格子。遠(yuǎn)遠(yuǎn)望見那剛剛播種過的黑土地，在陽光的照射下，地氣蒸騰，遠(yuǎn)處宛若仙境，將視線模糊成一幅濃墨重彩朦朧的水墨畫。

而當(dāng)你深入地氣中，卻很難感受到地氣的存在。而那來自土地的溫?zé)釁s實實在在。

是啊，那種溫?zé)?，那種黑得冒油的土地，是多么讓我懷念。

可到現(xiàn)在，屈指算來，離開那片土地也已經(jīng)有二十幾年了，如今我只能在蔬菜里感受地氣的美好。

我常常把地氣理解為底氣。

我寫的文字，只要有地氣，便有了底氣。我說的話，我做的每一件事，都不能憑空臆象，捏造，必要接地氣，不泛泛，才有理有據(jù)，使人信服，讀之順暢熨帖。

有天飯桌上，兒子問我，蔥葉里為什么有氣？一碗黃醬，一把綠蔥，構(gòu)成了我們的午餐。

這我哪知道，僅上過中專僅學(xué)過鐵道車輛，這幾年都就飯吃了，可我又不能說自己不會，勉為其難。但，總歸是寫了幾篇文章，念過幾本書的，當(dāng)然有底氣的是我寫過《蔥》的文章。這時，我看著他，一面饒有興致地用他那纖細(xì)白皙的手卷著蔥葉，一面好像還在思考什么，目光專注在綠盈盈的蔥葉上。

我有了答案，很有底氣地說，人活一口氣，蔥也活一口氣。氣是蔥的骨骼！

說著，我掐掉蔥尖兒，蔥葉里的氣忽然跑了出來，更像是一種釋放，一棵蔥，剛剛還挺拔的蔥，瞬間軟了下來。

兒子笑了，不信服這種答案。他今年高一，我發(fā)現(xiàn)他已經(jīng)開始思考一些問題了。

他說，你看到的是生活中的哲理，我想知道它生長過程中，這些氣到底從何而來？

我說，它憋足了氣在成長呢！這看似有些狡辯的答案對他來說僅僅是一種智慧的彎彎繞。

后來我才想到地氣。可是已經(jīng)錯過了“提交答案”的時間。

是啊，地也是有氣的?？此坪诤诘耐恋?，看似平淡無奇的土地，種子一下到地里，便撒了歡地往出鉆。先是探出一對小小的豆瓣，然后吐出一個小小的近乎毛茸茸的葉片，一片兩片三片，像自己為自己設(shè)置向上攀爬的臺階，它拼命地爬呀爬呀的。

如果是一棵蔥，很容易被人誤解。它生長的樣子近乎是草的代名詞。它一出來就是纖弱的綠盈盈的草，根本沒有蔥的可愛。時間是最好的回饋，大約兩周，在得了雨水得了陽光后，才有了蔥的身段。雖不婀娜，但也綠盈盈地招人喜歡。我小時候就站在蔥地里，剛剛拔出來的蔥，水嫩水嫩的，去掉最下面的蔥葉老葉，蔥的白，像一小截兒無瑕的玉，白得欣喜，白得有水氣。再看它的葉子，因為有了氣的存在，鼓脹著自己，像個鼓著腮幫的小孩兒。用手一捋，一邊念叨“不干不凈吃了沒病”，一邊已經(jīng)下肚了。直到辣心，口腔里染滿了綠色，一哈氣，都是些蔥的辛味之氣。

那么地氣是不是一種氣呢？我想當(dāng)然不是一種氣，更近乎一種力量，至于蔥葉里的氣哪里來的，想破腦殼也不會有任何答案的。

除了地氣是一種向上的力量之外，地氣還有它的樸實。它不華麗，不炫耀，總是默默地在遠(yuǎn)處。偶爾走近了，身入其中，也不會受到地氣的干擾。人貴有地氣，有那種沉甸甸的樸實，像“雜交水稻之父”——袁隆平，你看他身上有著沉甸甸的地氣，他長年與土地打交道，身體里蘊(yùn)藏著最厚重的地氣，樸實得不雕不飾，平易近人。你再看一架扁豆，一架黃瓜，那小小的藤蔓里好像總有活靈活現(xiàn)的地氣。它的觸須知道在黑夜里掌控生命的方向，不會在黑夜里迷失自己。

地有了氣，生長在地上的植物也有了氣，除了地氣，想必它們一生都向上，向著蔚藍(lán)的天空。

地氣長在了植物的身體里，便賦予了植物的浩然正氣。你看樹，你看蔥，無論大小，不論高低，它們的骨子里都有一股浩然正氣。所以，蔥在黑暗的土地里依然能長成清清白白，綠意盎然的生命。

□朱宜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