鳴雁詩情

秋日，仰望萬里霜天，有時看見大雁南飛，一會兒排成人字，一會兒又一字排開，此情此景，讓文人墨客詩情頓生。

大雁，又稱鴻雁，屬候鳥，春秋遷徙。吟詠鴻雁的詩詞，早在兩千多年前就有?！对娊?jīng)·鴻雁》道：“鴻雁于飛，哀鳴嗷嗷。為此哲人，謂我劬勞，維彼愚人，謂我宣驕?！蓖浦两?，毛澤東的“天高云淡，望斷南飛雁……”當屬名句。歷代詩人，以各種形式詠雁，寄托情思，抒寫人生感悟。

王國維說：“自然間的鴻雁只是一種客觀物象”，詩詞中的鴻雁“著我之顏色”，是詩人審美創(chuàng)造的結(jié)晶和情感意念的載體。因此，在不同的情感意念中，鴻雁具有不同的審美意蘊。劉勰在《文心雕龍》云：“歲有物色，物有其容；情以物遷，辭以情發(fā)，一草且或迎意，蟲聲有足引心?！痹诠诺湓娫~中雁之意象常與季節(jié)更替、時光流逝、羈旅的游子、憑欄之思婦等內(nèi)容相連，或渲染氣氛，或變現(xiàn)環(huán)境之凄涼；或狀寫景物，表現(xiàn)高原遼闊；或代指書信，表現(xiàn)殷切期盼；或比擬自身，表現(xiàn)孤傲落寞；或觸動游子思歸，寄予濃濃的鄉(xiāng)愁。歸雁之悲鳴，喚起詩人或雄渾悲壯、或凄苦傷感，作者就借大雁這個意象，來表達自己的情意。

在北風勁吹的秋冬之際，歸雁悲鳴，詩人高適《別董大》有句：“千里黃云白日曛，北風吹雁雪紛紛?！弊髡呓琛氨憋L吹雁”寫出了塞外的凄涼廖廓。李頎在《古從軍行》中寫道：“胡雁哀鳴夜夜飛，胡兒眼淚雙雙落”，借“胡雁哀鳴”寫出了沙場征戰(zhàn)的雄渾悲壯面貌。張可久《中呂·紅繡鞋》中的“雁聲蘆葦老，鷺影夢花寒”，唐彥謙的《送別》“丹湖湖上送行舟，白雁啼殘盧葉秋?！狈謩e借“雁聲”“雁啼”，寫出了環(huán)境的清寒凄冷,渲染了離別的傷感氣氛。

大雁春秋遷徙，常會喚起人們羈旅飄零思鄉(xiāng)懷親、離愁別恨、孤寂幽獨的情感。羈旅中的詩人望群雁興思，見孤雁思悲。庾信《秋夜望單飛雁》寫道：“失群孤雁聲可憐，夜半單飛在月邊。無奈人心復有憶，今暝將渠俱不眠。”雁和人的人孤影，彼此襯托，抒發(fā)了詩人孤寂幽獨情懷。蘇軾貶官黃州，作《卜算子·詠孤雁》：“缺月掛疏桐，漏斷人初靜。誰見幽人獨往來？縹緲孤鴻影。驚起卻回頭，有恨無人省，揀盡寒枝不肯棲，寂寞沙洲冷?！痹撛~句句寫雁，實字字寫人。作者的哀怨凄涼，幽憤寂苦，借孤雁表露無遺。

李白《臨江王節(jié)士歌》云：“洞庭白波木葉稀，燕鴻始入?yún)窃骑w。吳云寒，燕鴻苦，飛號沙宿瀟湘浦，節(jié)士悲秋淚如雨?！痹娙艘月淙~、飛雁起興，哀嘆自己的遭遇與飄零的大雁一樣辛酸。杜甫《歸雁》：“欲雪歸胡地，先花別楚云。卻過清渭影，高起洞庭群。塞北春陰暮，江南日色曛。傷弓流落羽，行斷不可聞。”作者借歸雁“弓傷”“落羽”的形象，訴說自己在安史之亂中的漂泊之苦。他還在《月夜憶舍弟》中寫道：“戌鼓斷人行，秋邊一雁聲。”杜甫這“一雁聲”中，包含了無盡的懷鄉(xiāng)思親之情。張九齡旅宿淮楊亭，見到“暗草霜華發(fā)，空亭雁影過”，而引發(fā)了歸思之情。張謂的《別韋郎中》“自恨不如湘浦雁，春來即是北歸時”，盧照鄰《昭君怨》“愿逐三秋雁，年年一度歸?！本憩F(xiàn)了對南歸北還鴻雁的羨慕和人不如雁的感嘆。辛棄疾北望中原：“生怕見花開花落，朝來寒雁先還?！边@個“怕”字，飽含了作者憂國懷鄉(xiāng)的傷感。

鴻雁傳書，典出《漢書·蘇武傳》，之后鴻雁便以傳書信使的形象出現(xiàn)于詩文中。李白《淮南臥病書懷寄蜀中趙君征蕤》：“寄書西飛鴻，贈爾慰離析”。杜甫《天末懷李白》：“涼風起天末，君子意如何。鴻雁幾時到，江湖秋水多?！蓖鯙场洞伪惫躺较隆罚骸班l(xiāng)音何處達，歸雁洛陽邊。”李商隱《離思》：“紅箋小字，說盡生平意。鴻雁在云魚在水，惆悵此情難寄?！崩铎稀肚迤綐贰罚骸把銇硪粜艧o憑，路遙歸夢難成?！蓖醢彩妒鹃L安君》：“欲問后期何日是？寄書應(yīng)見雁南征?！崩钫涨濉兑患裘贰罚骸霸浦姓l寄錦書來，雁字回時，月滿西樓?！边@些詩詞中，大雁無一例外的成了書信的代名詞，從而寄托了詩人們真切的思念和美好的期盼。

飛鴻?quán)邙Q，回蕩于詩人遷客易感的心靈間，雁字一行，書寫在唐詩宋詞燦爛的云霄里，大雁這個極具張力的形象，以它豐富、深邃、獨行的個性特點，牽動著文人墨客的情思，形成了獨居特色的雁文化，散發(fā)著永久的藝術(shù)魅力。

□趙智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