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親耕出的春天

布谷一叫，春天就來了。那時候，我最先看到的是那些鉆出地面的小草，隨后看到的是枝頭帶著醉美紅暈的柳樹，再就是山洼里那一片片粉里透紅的杏花，引得蜜蜂忙個不停。

春天一到，燕子就來了，滿眼的明媚，滿處是希望滿處是生機，我的心也像小鳥一樣飛翔了起來。

在蒙蒙春雨中，父親身披雨氈，大聲的“噢適，噢適”著，他吆喝耕牛的聲調(diào)別有張力韻味，犁鏵掀開的犁溝里，有甜甜的南天星和尚在夢中蜷縮的黃蟲，引得成群的麻雀、烏鴉和嘰嘰喳喳的喜鵲們跟在父親的身后覓食。當然，父親偶爾也能犁出一只笨拙的地鼠，那家伙瞇縫著眼睛“吱吱”亂叫，但免不了成為我家大花的美餐。

父親彎腰從犁溝揀起一種叫南天星的植物遞給我，讓我洗干凈了再吃，南天星也叫紅根，味道很甜，據(jù)說是一味中藥，生食可解毒、消腫、止痛。

其實，春天是父親耕耘出來的，你看，那青青的麥苗，綠綠的油菜，還有那一畦畦芹菜韭菜，都是父親親手耕耘和播種的。在我的眼里，父親是一個慈祥、勤勞、智慧的人，他仿佛無所不能。

父親一動架勢，醉人的春雨就跟著來了，雨絲斜斜的飄落，柳絲隨風搖曳，雨絲飄落在田野里，飄落在父親的身上，飄落在牛背上犁耙上，飄落在我的脖頸上，飄落在我的心上，迷迷蒙蒙的，冰冰涼涼的，十分清爽，讓人激動快活。父親在瀟瀟春雨中拉開架勢耕作，那一對黃牛也十分賣力地配合著他的吆喝聲奮蹄前行，渾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勁兒。

柳樹剛剛泛起鵝黃，細細的風兒像母親溫暖的手掌，從我的臉上輕輕拂過，坡洼上的青草頂開土皮，露出黃黃的嫩芽，仿佛淘氣的孩子在用好奇的眼光悄悄打探著陌生的世界，隨后就星星點點的彌漫開來，經(jīng)過一場春雨，滿山遍野都綠了。春雨一下，那些青苗長得更起勁了，個個精神抖擻，我懷疑這些青苗們都是從春天的雨絲里抽出來的。

忽而，一陣春雷從天邊滾過，傳來轟轟隆隆的炸響，云腳低垂，厚重的云層快要托不住了，那陣勢有些嚇人。春柳在大風中起勁地搖著，看得出來，老天爺正在醞釀著一場勢頭更猛的春雨。聽奶奶說，霹靂炸響的雷聲是雷公爺爺發(fā)脾氣時的怒吼聲，警告小孩子千萬不能做壞事。那時候我想，雷公老爺，我可沒有再拿過爺爺?shù)暮禑煑U子。

春雨就這樣跟著父親的犁鏵來了，那些剛才還跟在父親身后奔奔跳跳捉蟲子撿草籽的麻雀、烏鴉、喜鵲們，此時早已四散而逃。猛烈的風助長著雨的氣勢，嘩嘩啦啦傾瀉而下。

滂沱春雨好像失群的孩兒找到了娘親，盡情地向著大地傾灑，仿佛不這樣就不足以表達對大地母親的依戀和深愛。

驟然而降的春雨迫使父親停止耕作，他吆喝著耕牛急急忙忙往回走，我則戴著草帽站在門鹼畔，迎接他的歸來。

父親打著赤腳背著農(nóng)具，我太小，一點兒忙也幫不上。

站在我家的窯洞門邊，看到的是滿川迷迷蒙蒙的煙雨，很快，雨水在地面濺起層層水泡，匯成涓涓細流，向著低洼處流淌。那河壩也少了冬日的瘦小干枯，頓時明麗溫潤了起來。

午后，雨停歇了，紅日把大地蒸騰得霧靄蒙蒙。春山春野遍處綠，藍天如鏡披琉璃，父親像個畫家，畫出了一個美好的春天。

父親母親又出工勞動了。我看見窯洞上的那扇木門有幾處很寬的縫隙，便用雨水和了泥巴堵在縫隙處，做完這些，自以為干了件很了不起的好事，哥哥發(fā)現(xiàn)后說我是胡鬧，泥巴不能修補木門，我覺得很委屈，但還是很開心，因為哥哥答應給我做一個柳笛。

父親的犁鏵掀動了春風，掀動了一場澍潤萬物的春雨，這生機勃勃的春天，是父親吆喝著耕牛耕出來的。

□張仲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