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甘快看】冷門絕學“熱”起來!
北京,一位手工藝人在創(chuàng)作金漆鑲嵌作品。新華社發(fā)
游客在河南安陽市殷墟博物館新館參觀。新華社發(fā)
在中國文化遺產研究院陶瓷金屬文物修復室內,專業(yè)技術人員在對彩陶文物進行修復。新華社發(fā)
觀眾在中國美術館參觀“墨韻文脈——甘肅絲路藝術珍品展”。本報記者郭俊鋒攝/光明圖片
【一線講述】
編者按
近年來,得益于數字技術的快速發(fā)展和自媒體的蓬勃興起,甲骨文表情包、文物修復短視頻、跟著《黑神話:悟空》游山西等話題“破圈”傳播,讓甲骨文、古建筑學等一批冷門絕學走進大眾視野。
冷門絕學,通常是指那些文化價值獨特、學術門檻高、研究難度大、研究群體很小,甚至后繼無人的小眾學科。這些學科雖不為大眾所熟知,卻承載著人類文明的獨特記憶與智慧結晶,對于國家發(fā)展、文明傳承、文化安全具有重要意義。
在傳承和發(fā)展過程中,這些學科是如何被“焐熱”的?如何提升大眾對它們價值的認識?在數字時代,它們迎來了怎樣的發(fā)展新機遇?聽聽這些“冷門絕學”的守護者怎么說。
用代碼“復活”甲骨文
講述人:安陽師范學院甲骨文信息處理教育部重點實驗室主任劉永革
河南安陽是殷墟所在地,也是甲骨文發(fā)現地。我常想,3000多年前的商王是否也在這片土地上仰望星空,用甲骨文記錄下疑惑與答案?如今,這些刻在龜甲獸骨上的文字,不僅是中華文明的“源代碼”,更是一座亟待破解的文明迷宮。
1985年,安陽師范學院成立甲骨文研究團隊之初,前輩們面對的是堆積如山的甲骨拓片和文獻。那時,甲骨學研究還停留在“紙筆時代”,學者們需要耗費數年才能完成一片甲骨的綴合與釋讀。2000年,計算機專業(yè)背景的我加入團隊,提出一個大膽的想法:能否用代碼“復活”甲骨文?
我們用了3年時間,開發(fā)出全球首個甲骨文可視化輸入法。這是甲骨學與計算機科學的第一次“跨界握手”。但真正的突破始于2019年上線的“殷契文淵”平臺。網站集納了23.9萬幅甲骨圖像、3.4萬種論著,向全球免費開放。曾有海外學者感慨:“過去查資料要跑遍世界,現在動動手指就能‘穿越’到殷商?!?/p>
然而,挑戰(zhàn)遠未結束。殷墟出土的約16萬片甲骨中,90%是碎片,有的薄如蟬翼,有的小如指甲蓋。傳統(tǒng)的綴合工作依賴學者的經驗和直覺,效率極低。2021年,團隊研發(fā)出基于人工智能的甲骨文自動綴合系統(tǒng),兩分鐘內能從1500片碎片中篩選出300多片候選,再通過邊緣、紋理、殘辭匹配,精準拼接。目前,我們已成功綴合105組甲骨,其中一對碎片甚至還原了商代的一次日食記錄,為商代史和歷法研究提供了新的依據。
甲骨文若只停留在學術論文中,終將淪為“博物館里的化石”。如何讓這門“絕學”不絕?我們一直在思考和實踐。
2024年4月,“了不起的甲骨文”小程序上線,公眾可以通過手機感受甲骨文的魅力。在“創(chuàng)造”模塊中,還可以用甲骨文“自創(chuàng)”高鐵、飛機等現代詞語?!凹坠俏膹V播體操”已在河南省中小學校全面推廣,其將19個甲骨文字融入肢體動作,孩子們在跳躍伸展中感受“鹿”字的靈動、“射”字的張力……
去年,實驗室第一次招滿了10名研究生??粗@些年輕人熟練地操作三維建模軟件,我仿佛看到20多年前的自己。不同的是,他們的工具從放大鏡變成了AI算法,研究場景從庫房拓展到數字云端。
有人問我,坐20多年“冷板凳”是否值得?我毫不猶豫地回答:值!數字技術讓甲骨文不再是學者獨享的密碼,而是每個人觸手可及的文明記憶。當年輕人用甲骨文設計表情包,當海外學者通過云端共享數據,當AI與人類共同破解文字謎題……甲骨文已然在數字時代“熱”了起來!
簡牘走出“深閨”人爭識
講述人:西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院長張繼剛
出土簡牘是國家信史的重要實物佐證。歷史上,以簡牘為主要書寫載體的時代大致為夏商到魏晉,前后約2000年。簡牘文獻上承甲骨文和金文,下啟紙質寫本和刻本文獻,在中華文明發(fā)展、傳承脈絡中具有重要地位。20世紀以來,全國出土的各類簡牘已有200多批次、30萬枚左右,極大豐富了傳統(tǒng)史料,對相關歷史時代的研究產生了積極而深遠的影響。
西北師范大學是國內最早開展簡牘學研究及人才培養(yǎng)的高校之一,自20世紀30年代起,黃文弼、閻文儒等先輩學者就已在我校開始西北漢簡的發(fā)掘整理工作。
2007年,我在西北師范大學李寶通先生指導下攻讀碩士學位。那是我首次接觸簡牘學,并被深深吸引。傳統(tǒng)史書偏重于政治制度的記載,關注的是社會上層。但在一枚枚墨跡斑駁的西北簡牘中,我們看到在兩漢王朝拓土開疆的宏大背景下,邊地百姓日復一日辛苦勞作、驛置小吏年復一年迎來送往……這正是被傳統(tǒng)史書忽略的平凡而真實的歷史細節(jié)。
2013年從南開大學博士畢業(yè)后,我回到母校任教,加入了由田澍和張德芳先生組織、帶領的簡牘學研究團隊。這些年,我們先后整理出版《甘肅秦漢簡牘集釋》《肩水金關漢簡》等重要簡牘資料,為后續(xù)研究奠定了文獻基礎。我們聚焦先秦秦漢魏晉史、西北邊疆、絲綢之路等研究領域,主動服務地方文化建設,先后出版《河西走廊通史》、“簡牘學與絲路文明研究叢書”等大型研究成果,力求讓“冷門不冷,絕學有繼”。
我們還致力于簡牘知識共享和文化傳播,推出了有自主知識產權的“簡牘學術資源數據共享平臺”,將資料庫向全球用戶免費開放。此外,我們走進西北師大附小的課堂,帶著孩子們穿漢服、讀簡牘,一起了解“倉頡造字”的故事;與甘肅簡牘博物館等博物館緊密合作,共同挖掘簡牘文化的當代價值……
近年來,“簡牘熱”持續(xù)升溫,公眾對簡牘展示出前所未有的好奇與熱情。甘肅簡牘博物館建成開放一年,便躋身國家一級博物館,參觀人次逾百萬。作為簡牘研究學者,我很高興看到簡牘逐漸走進大眾視野、融入大眾生活。
做中國氣派的西夏學
講述人:“長江學者”特聘教授、寧夏大學民族與歷史學院院長杜建錄
提起“西夏”,人們往往為其打上“神秘”的標簽。一度,由于西夏未被列入正史、文字難以辨識、遺存破壞嚴重等原因,解讀西夏文猶如破解“天書”,研究西夏史如同坐冷板凳,西夏學成了公認的“冷門絕學”。
然而,國內外對西夏學的研究從未間斷。20世紀八九十年代,國內西夏學研究產出了《西夏史稿》《西夏天盛律令》《夏漢字典》等著作,還首次在中國通史中確立了西夏史的地位。西夏學的研究范圍從早期的文獻整理和文字釋讀,拓展到對黨項民族及西夏政治、經濟、軍事、宗教、語言文字等全方位研究,這意味著完整意義上的西夏學初步形成。
雖然研究成果很多,但我們面臨的困難也不少。當時,西夏學研究力量相對分散,缺乏系統(tǒng)的學科建設,往往因個別專家退休或調動,這個單位或地區(qū)的西夏學研究就停滯了。此外,大量西夏文獻沉睡在庫房,難以實現跨單位共享。1991年,寧夏大學成立西夏研究所,我于次年調入該所工作。當時面臨的最大難題就是人手短缺、資料匱乏。
2001年,教育部在寧夏大學設立西夏學重點研究基地,這讓我看到了希望。我們按照“承擔任務進基地、完成任務出基地”的規(guī)定,聘請國內外西夏學專家,引進和培養(yǎng)青年學術骨干,并與中國社科院西夏文化研究中心聯(lián)合舉辦西夏文研修班,面向國內外招收學員。
隊伍有了,可依然“無米下鍋”。長期以來,大量西夏文獻流失海外,特別是俄藏黑水城文獻占目前所知西夏文獻的大部分,因此就有了“西夏在中國,西夏學在國外”的說法。不過,20世紀90年代以來,隨著國際合作的加強,俄、英、法、日和中國藏西夏文獻陸續(xù)整理出版,為西夏學研究打下了堅實的基礎。
如何高效產出科研成果?還得抓大課題、大項目。作為研究基地負責人,我?guī)ьI團隊確立了文獻資料整理出版、文獻資料專題研究以及西夏社會歷史研究的“三步走”戰(zhàn)略。我們先后承擔了100多項國家和省部級項目,牽頭組織出版《中國藏西夏文獻》等多部大型文獻叢書,即將出版400萬字的大型歷史著作《西夏通志》。有人說,“高冷”的西夏學慢慢被“焐熱”了。
下一步,我們將以“絕學”學科扶持計劃為契機,帶領團隊面向世界建設學科,立足一流培養(yǎng)人才,推出更多優(yōu)秀成果,努力構建起具有中國特色、中國話語、中國氣派的西夏學。
古建筑“跳”出課本
講述人:山西省古建筑與彩塑壁畫保護研究院院長路易
與古建筑修繕打了近20年交道,我深切體會到冷門學科發(fā)展的不易。
古建筑保護研究作為建筑學專業(yè)中的冷門學科,吸引力較低,就業(yè)壓力大,導致人才儲備不足,研究力量薄弱,國內能夠開設中國古建筑學科且具有研究能力的團隊屈指可數。因古建筑相關學科的冷門屬性,往往難以獲得足夠研究經費支持,難以開展延續(xù)性研究。公眾對這些學科的價值認識不足,甚至存在誤解,認為它們“無用”或“過時”。部分研究機構在數字化技術的應用上進展緩慢,未達到普及程度,不能充分利用現代科技提升研究效率。
近年來,隨著數字技術的發(fā)展,古建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關注,古建筑研究也迎來了新的機遇。
2023年,我和同事負責對山西省太原市崇善寺大悲殿進行研究修繕。這座明代官式建筑是明太祖朱元璋第三子晉恭王為母親祈福而建,但由于年久失修,又受水患影響,出現了病害。在修復前,我們使用了三維掃描、無損探傷、環(huán)境監(jiān)測等技術手段,發(fā)現大悲殿所在區(qū)域地下水位較高,柱基存在不均勻沉降,且建筑整體向南歪閃。為了保護殿內的一尊塑像,我們布設了三個不同位置的傳感器,對它表面的含水率進行監(jiān)測。
去年國慶假期,佛光寺東大殿和文殊殿安裝了9個室內型無線二氧化碳、溫濕度合一監(jiān)測終端,對文物保存環(huán)境進行實時在線監(jiān)測。人流量對文物究竟有什么樣的傷害?我們希望通過一個周期的監(jiān)測,在科學數據分析下進行判斷,平衡文物保護與文化旅游,真正實現“讓文物活千年”。
值得關注的是,數字技術也讓古建筑“跳”出了課本。首款國產3A游戲《黑神話:悟空》的爆紅,不僅讓山西古剎、牌樓、石窟等建筑元素突破次元壁,更推動相關取景地旅游熱度飆升。敦煌莫高窟數字化項目則通過VR/AR技術,讓全球觀眾得以“親臨”石窟欣賞古老的壁畫。
從數字文創(chuàng)開發(fā)到社交媒體傳播,從3D建模復原到無人機測繪,技術革新持續(xù)拓展著古建筑保護的維度。未來,應繼續(xù)加強數字化技術的應用,推動跨界合作,提升公眾參與度,為冷門學科發(fā)展注入更多動力。
項目團隊:本報記者方曲韻、王勝昔、張文攀、王冰雅、尚杰、李建斌本報通訊員薛靜迪、何睿、張俊軍
責任編輯:黃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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